眼睛里的严肃，口角上的慈爱
丰子恺先生写过一篇章文章《我的母亲》。丰先生写母亲很特别，他用母亲的“坐姿”，写尽了母亲辛勤操劳的一生：“我的母亲坐在我家老屋的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，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，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。”
在这张八仙椅子上，她 “可以顾到灶上，又可以顾到店里”不知疲倦，应对八方。丰先生从儿时到求学、到工作、到回家闭门著书，一直到“三十三岁时,母亲逝世”，每一次面对母亲，文章总是深情地重复起那句话：“眼睛里严肃的光辉，口角上慈爱的笑容”，细细检数，凡九次之多。
丰子恺笔下的母亲定格在“眼睛里发了严肃的光辉，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。”在文末，丰先生写道：“她是我的母亲，同时又是我的父亲。她以一身任严父兼慈母之职而训诲我抚养我，我从呱呱坠地的时候直到三十三岁，不，直到现在。” 写母亲的文章很多，锥心泣血者亦不鲜见。我独感动于丰子恺母亲“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，口角上表出的笑容”。浮想联翩之际，一句话跳入脑海：“在刑法的脸中，包含着受害人父母兄弟的悲伤和愤怒，也包含着对犯人的怜悯，更包含着对犯人将来的祈望。在充分理解犯人的犯罪动机的同时，不得不对他的犯法行为动用刑罚，而这中间必须含有审判官的泪水。”这是日本刑法专家西原春夫的精典句子：他把刑法比喻成“一张父亲的脸”。
法律是一种规制，是一种惩罚，是良好秩序建立的过程，是培育美好生活的手段。但是，归根结底，它只是手段，而非目的。无论多么严厉的惩罚，里面必须闪耀着慈爱的光辉，无论多么繁复的程序，都必须蕴含着美好的期盼。欧阳修父亲审理死囚时“求其生而不得”的喟然而叹，恰恰就是中国版的“中间必须含有审判官的泪水”的一次生动执法范例。 真正给人震撼的不是刑罚的严厉，而是执法者的慈悲。丰子恺回忆自己的恩师李叔同批评学生，总是“温而厉”。他从不疾言厉色，总是和颜悦色地向对方指出，然后向这位学生鞠一躬，提示他可以走了。如此彬彬有礼常常让学生们手足无措。一位同学说：“我情愿被夏木瓜（夏丏尊绰号）骂一顿，李先生的开导真的吃不消，我真想哭出来。”李叔同教育学生，同样为我们执法执纪者上了生动的一课。 西原春夫把刑法比喻成“一张父亲的脸”，倘若我们把执法执纪比喻成丰子恺母亲的一张脸岂不更加贴切？每一个执法执纪者都应当“眼睛里是严肃，口角上是慈爱”。这将是一道美丽的风景，它会把法律法规映照得温暖、厚重、熠熠生辉，饱含人间烟火。 阅读丰子恺先生文章，既感动于母爱的伟大，又受到了一次职业道德的洗礼。丰先生的文章是这样结束的： “对于她口角上的慈爱的笑容觉得十分感谢，对于她眼睛里的严肃的光辉觉得十分恐惧。这光辉每次给我以深刻的警惕和有力的勉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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